江尚北

【羡澄】小楼昨夜又东风

我快死了，江澄喃喃道。他已经在床上躺小半月了，病一直不见好转，虽然大夫未曾告知，但江澄清楚自己的身体。

窗外的夜景不错，他难得来了兴致，披了件紫色的外裳便朝院子里走去。这里除了江澄就无他人了，所有人都觉得江宗主喜静，也没有人敢打搅他。

江澄这些年来总爱在院子里饮酒，对着月亮饮，对着莲花饮，对着柳树饮，亦是对着曾经的那个人饮。

月光照常洒下银辉，江澄走到石桌前，上面摆着未取封的两坛酒。

他打开了一坛，斟了一杯酒。

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，良久，江澄开口了。

今日，我要为自己敬酒，他说，我这一生也快到头了，往日种种在我死后就会散吧？想来，我这一辈子过的也挺不是滋味的。

回首过去，不是苦就是涩，是少别离，是爱不得，更是意不平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又道：

第一杯，敬我年少持家，重塑莲花坞。

虽然……已经物是人非，不是以前的家了，但也撑起了云梦，可以护住百姓，护住子弟，守护住很多人的家。

此莲花坞非彼莲花坞，不是江家，是云梦。

江澄笑着又倒了一杯。

第二杯，敬我不负阿姐众望，如兰已可独当一面。

这小家伙是被我从小惯到大的，又娇又傲，总要我吓唬着才肯听话。但终究还是长大了啊，眉间点血，执掌金家，我看倒是比姐夫还要强个几分。

时间真快，一晃都这么多年了。

第三杯……敬我持陈情十三年，守化丹真相一辈子。

魏无羡，是我的执念，如今都要归西了，我也没什么好藏的了。

我曾以为一辈子都会与他做师兄弟，迟迟羞于表白心意，于是这么一拖就等来了江家灭门，他修鬼道。

我以为我可以护住他，保他平安渡此余生。但他说，不必保他，弃了吧。一腔春意被泼了个冷水。我自当他糊涂，可到嘴边的话又不愿说了。

再后来，我就说不出口了，年少时听戏，笑那爱恨情仇，如今这苦水尽倒在我身上了。

我不敢相信他会死，也没有期待他会回来。但十三年后，他真的回来了，就是没回云梦去姑苏了。

我在狂喜中一下跌落尘埃。

直到观音庙上，我才知道，有些话我再也没资格说了。

也罢，阳关道，独木桥，分道扬镳，从此不再想见便是。

家主下属之约毁的是一干二净，互相不见这个句从未说出口的话，我二人倒是遵守的紧，往后数十年，竟无一次相见。

江澄冲着空气举起酒杯。

今日就与你告别吧，魏婴。再见师兄，我曾喜欢过的你。

话落酒毕，这是江澄喝过最甜的酒，你看他，一生极苦，到头来连死都觉得是件喜事。

酒坛碎了，江澄的杏眸里流逝了最后一抹光彩，他眉间平了愁苦，双睫像残蝶一般微微的颤抖着，终是熬不住了，江澄缓缓闭上眼。

恍惚间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江澄，是那人的声音。

一声轻笑，你看看你，你看看你江晚吟，说什么放下一切，临了，却还是在期盼着他。

江晚吟啊，你这一生也就这样了。他最终自嘲的笑了，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，离开了莲花坞，还有那个他在心里捂了一辈子的人。

一时间，万籁俱寂，世界在褪色。

“江澄！”沙哑的声音仿佛要撕裂时空，玄色的身影乘云归来，像是一滴墨掀起了一池的水。

也许，风动了，花摇了，月笑了，万丈红尘细数归来。